前言:不輕易將自己歸類為「偏好永續品牌」的消費者

現今社會氛圍常常以為,下一代會比我們更無力。
但在「選擇」這件事上,Z世代似乎反而走得比起其他世代更堅決。

如果說,上一代還在討論永續到底重不重要,Z世代已經默默用行動表明答案。與早期的世代相比,Z世代(出生於1997年後)與千禧世代(出生於1981至1996年)在消費選擇上展現出更強烈的社會與環境意識。他們不僅要求企業透明公開,更重視企業在環境保護、社會責任與道德經營方面的具體作為。調查顯示:

  • 近60%的年輕消費者願意為永續產品支付更高價格;
  • 他們願意主動尋找並支持具有環保承諾的品牌;
  • 他們偏好購買那些有助於減碳、回收與再利用的產品;
  • 同時也會抵制那些對環境或社會造成傷害的企業。
75% 的 Z 世代認為永續購買比品牌更重要。圖片來源: First Insight

對他們而言,購買不再只是個人需求的回應,更是一種價值表達與政治參與。他們不會再單純相信企業的行銷標語,而是會追問你的產品是怎麼製造的、誰在背後付出代價、你的公司是不是真的在做減碳,而不是只是買了碳權。對他們來說,真正的價值不在包裝紙上,而在那一層看不見的制度肌理裡。

根據世界經濟論壇與Plastiks.io 在2022年的研究顯示,Z世代對永續的重視已不僅是「態度」問題,而是具體可見的「選擇行為」:他們願意為友善環境的商品支付更高價格,他們會為不負責任的品牌發起抵制,他們甚至願意調整自己的生活型態,只為了與世界少一點衝突。雖然永續經營可能伴隨額外成本,但這樣的轉型其實也代表著巨大的市場潛力。研究指出,對永續議題抱持高度關注的消費者群,忠誠度往往更高,願意投入品牌互動,也更樂於成為品牌推廣的自發支持者。同時,投資人與股東也愈發重視企業的ESG表現(環境、社會與治理)。那些擁有清晰永續策略的公司,在資本市場中往往能獲得更長期的信任與支持。這一切看似是一場關於「消費者偏好」的市場變動,但如果我們從制度的角度去讀,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種日常中的制度挑戰

說來有點恐嚇,不過似乎Z世代正在告訴我們:「如果你不改變,我就改變你。」

Z世代呈現與其他不同的消類觀點。圖片來源: First Insight

這是一張非常值得深入思考的圖表,因為它揭示了一個與其他世代趨勢相反的現象:Z 世代在 2021 年「偏好永續品牌」的比例竟然比 2019 年還要下降(從 62% 降至 55%),而其他世代(Baby Boomers、Gen X、Millennials)則是全面上升。Z 世代自詡為高度覺醒的行動型消費者,他們不僅要求企業「說得動聽」,更在乎企業「做得誠實」。在這種價值前提下,當他們發現越來越多品牌打著「永續」的口號,實際卻缺乏透明度與行動基礎時,Z世代反而更容易從原本的支持者轉為批判者。這樣的警覺心,也導致Z世代在面對永續品牌時更加謹慎甚至懷疑,因此不輕易將自己歸類為「偏好永續品牌」的消費者。筆者大膽認為,這張圖表反映的並不是意願的降低,而是標準的提升。我回過頭檢視疫情至今天的社區角落的一些永續實踐,大抵上也可以發現,新世代對於永續生活的日常生活需求,逐漸轉移到一些可以在日常生活實踐中的非正式場域。2019 年的「偏好」可能仍是建立在消費動機層面(我傾向支持這樣的品牌),而到了 2021 年,Z 世代的永續觀念可能已經進化為參與式、監督型的公民行動,像是:

  • 抵制快時尚(#BoycottFastFashion);
  • 發起追問品牌透明度的行動(#WhoMadeMyClothes);
  • 支持二手市場、共享經濟等替代性制度設計。

在這個轉變中,「偏好永續品牌」這個選項,可能顯得太簡化、不足以代表他們更進一步的價值實踐。不只在國外,我們在台灣也越來越常見類似誠實商店、二手衣物的攤販和市集(如:臺北市公館創意跳蚤市集、臺南市神農街二手誠實商店)出現,過去使我們新奇的永續行動,也已經逐漸落實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。

公館創意跳蚤市集。圖片來源:粉絲專頁

一、從品牌行銷,到制度問責

「你不只是賣商品,你賣的是你如何看待這個世界。」

Z世代面對品牌,不再只問「這東西好不好用」,而是「你這樣做,對得起世界嗎?」

這句話乍聽之下像是激進派青年才會說出口的語氣,但事實是,這代人已經將「制度想像」內建在消費習慣裡。他們質疑的從來不是一個商品,而是一整套生產與資本邏輯。Plastiks.io 的報告中指出,Z世代在購買產品時,除了產品本身的品質外,更會關注企業是否:

  • 使用回收材料;
  • 保障供應鏈中的勞動權益;
  • 具備資訊透明度與ESG揭露;
  • 參與環境與社會議題的回應行動。

這不只是「擴大企業責任」這麼簡單,而是要企業成為一個回應時代的公民主體,也就是奠定企業的永續治理藍圖。這代人不再願意為企業逃避責任找藉口,不再願意接受模糊語言的包裝。換句話說,我們可以觀察到,在一個愈趨分眾的市場時代中,品牌遭到置換甚至唾棄的迭代速度,是遠超上個世紀的想像。Z世代比起上個世代會更勇敢地說:「你可以選擇不參與永續實踐,但我也可以選擇不選擇你。」

二、從消費政治,到制度實驗

「我不是消費者,我是制度的實驗者。」

我們都知道投票的重要性,但Z世代更相信「用錢投票」的實效。
他們不等待體制內部的改革來臨,而是直接讓自己的選擇改變體制。

這種邏輯非常接近一種「非典型政治行動」:不透過抗議,不透過政黨,不上街,也不上台,但卻能實質影響制度的走向。它像是低頻的社會運動,每一次的購買都是一個微型決策,每一次的拒買都是一種微型抵抗。

這讓我們重新認識所謂「永續轉型」的節點不一定發生在會議桌上,而是在每一場雙11、每一筆外送、每一次的點擊下單中。

我們不只在選擇一個商品,而是在選擇一種未來的經濟模式。

三、當主流語言無法承接新的價值觀

「這代人不是反對主流,是主流對不上來。」

Z世代對永續的堅持,並非出於理想主義,而是出於生存焦慮。他們清楚知道,若我們這一代再不行動,那麼等著他們的將不是「機會結構」,而是「崩壞結構」。這種焦慮感促使他們願意承擔行動的不便與成本。但尷尬的是,現有體制卻經常無法對接這份焦慮——政府的政策語言仍舊以GDP為先,企業的CSR報告仍以品牌曝光為主,就連學界對於「永續發展」的定義也時常與現實脫節。

他們不是「太激進」,是這個世界「不夠快」。

主流語言跟不上他們的行動速度,甚至不願意理解這些選擇背後的價值哲學,最終產生一種「制度延遲」:制度還停在上個世代的遊戲規則,而新世代已開始在日常裡搭建自己的制度替代品。

他們不去買你的衣服,因為有二手平台;
他們不申請傳統保險,因為有互助網絡;
他們不相信傳統媒體,因為有社群報導;
他們不再依賴國家,因為信任機制正從他們的朋友與行動中產生。

以時尚產業為例,ThredUp 於 2024 年發布的《ThredUp’s 2024 Resale Report》指出,由 Z 世代主導的二手服飾市場預計將在 2028 年之前以傳統零售三倍的速度成長。為什麼?因為「挖寶購物」(thrifting)不僅符合他們對環境友善的價值觀,同時兼顧了價格親民與個人風格的表現。對 Z 世代而言,永續不只是「買什麼」,更是「要求品牌負起責任」。像 #WhoMadeMyClothes(誰製造了我的衣服)與 #BoycottFastFashion(抵制快時尚)等行動標籤已逐漸成為風潮,反映出年輕消費者要求品牌透明公開的訴求。塑膠回收倡議也是消費者驅動的行動主義另一例證。像 Rosita Brewery 這樣的品牌便與 Plastiks 合作,承諾每賣出一瓶啤酒,就投入資金回收一公斤的塑膠垃圾。這樣的作法不僅減少了環境傷害,也讓消費者在購買的當下產生情感上的連結——因為他們看見自己花的每一筆錢,真的能帶來改變。

圖片來源:Plastiks

四、我們的位置:不是教育,而是回應

「與其想著教會他們,不如讓他們帶路。」

身為一個關注地方制度與公共實驗的組織,我們也必須面對這樣的提問:我們要如何理解Z世代的選擇,不是作為一種市場資料,而是制度徵候?

他們不是不合作,而是選擇合作新的體制。他們不是不尊重權威,而是想要新的權威產生方式。他們不是反對進步,而是覺得舊的進步不夠進步。我認為不應該再用「教育下一代」的語氣來談論Z世代,而應該思考:「我們如何與Z世代並肩前行?」

這是跨世代的共通課題,也是跨世代對話的真實意義所在。如果永續是一場長遠的制度工程,那麼Z世代就是正在鋪設基礎的工程師。他們用最細碎的日常決策,重新定義了「什麼是值得被生產的、被支持的、被信任的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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